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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人肉磨,屠殺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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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光滑的地面突然裂開,成為一圈接一圈的同心石環,有的擡升,有的下沈,有的寬,有的窄,環與環的邊緣露出參差的鋸齒,巨大的石頭齒輪咬合聯動,繞著中央石臺不停旋轉,仿佛層層嵌套的磨盤,但磨的不是谷,而是人。

猝不及防的眾人陡然掉進“磨盤”,割斷手腳的,擠扁腦袋的,一層層刮掉皮肉的,赤血、白漿、斷骨和碎肉混合在凹凸的“磨盤”中,洞窟儼然成為一臺絞肉機。

卓立一被拋出,立即被磁力吸引至頂,但曲芙身上沒有鐵器,眼看就要跌落“磨盤”,卓立嘶聲大吼:“抓我!快!”

噬心鞭纏上卓立雙腿的同時,曲芙的雙腳幾乎挨上齒輪,她心驚膽戰地蜷起雙腿,猛拽長鞭,不料未往上行,卻墜得更快,紫紗衣角忽地絞入齒輪。

原來軟劍不能承受兩人之重,噬心鞭未能將曲芙拉上,卻把卓立拽離洞頂。卓立的下方有一條兀自顫動的手臂,手臂的主人卻已消失在齒輪中。

掉下去,就是這種下場。

卓立餘光一掃,一手猛提紫鞭,一手飛快拉住一只小小的銅環,下墜之勢頓止。

那只銅環吊在一面圓盾下方,碩大的扁圓平面緊緊貼附於洞頂,吊起兩三個人不成問題。

但曲芙仍在遠離,齒輪咬住她的紫紗,死不松口,巨大的拉力將曲芙一寸一寸拽向尖牙血口。噬心鞭似欲繃斷,圓盾開始晃動,當啷亂響,它快承受不住機關絞動之力,隨時都會掉下。汗珠順著曲芙蒼白的面頰滴下,落在血肉如泥的齒間。

卓立氣極反笑,“你把衣服脫了行不行?”

曲芙大悟,“哧”地扯開紫紗,立即扶搖直上,勾住銅環。

她抹了把冷汗,心有餘悸地俯視,洞中幾乎成了屠宰場,充塞的血腥之氣令人作嘔。方才幾十個活蹦亂跳的人此時尚能喘氣的寥寥無幾,謝天冬被逼跳上石臺,好幾人發狠圍攻,都想占據這唯一能夠落腳之地。

卓立卻在觀察洞窟的變化,暗道糟糕,洞壁旋轉後,原先出口的位置不知移到何處,現在門與壁融為一體,完全無法分辨,該怎麽離開這個死亡之地?

謝天冬疊遇險情,曲芙喊道:“二莊主,到上面來!”甩出噬心鞭,不料戒貪一個魚躍,抓住鞭梢,借力竄到洞頂,吊在三支鐵菱角下方。

鐵菱角墜著一條長長的銅鏈,戒貪力貫銅鏈,銅鏈陡然挺直,如一條銅棍,挾著呼呼風聲砸向卓立。

未至身前,銅鏈便被噬心鞭劫走。曲芙的鞭法靈活多變,加以噬心鞭的神力,被她纏上的不管是人還是東西,都很難脫身。但戒貪內力吞吐如神,銅鏈忽軟忽硬,如一條油滑的小魚,總能從重重紫影中鬼魅滑出,好幾次差點拍上曲芙。以戒貪渾厚的內力,一擊便能拍碎石柱,無論誰挨上一下,都會比碎石柱更碎。

而兩人不甚牢穩地吊在洞頂,更令這場激鬥驚心動魄,一個不慎便可能掉在人肉磨盤上,成為肉渣。戒貪有所顧忌,不敢用上全力,而曲芙素來習慣以命相搏,為了卓立更全不顧身處險境,使盡渾身解數才堪堪與戒貪打個平手。

卓立知道曲芙難以持久,可他離兩人甚遠,手揮腳蹬,完全夠不著。他快急瘋了,卻想不出丁點辦法。

正在他抓耳撓腮之時,下方突然傳來兩聲驚呼,袁志與謝荼彌站在洞口,儼然闖入幽冥地獄的神情。隨後,謝荼彌看見曲芙,目光驟然冰凍。

卓立以前遇上謝荼彌,真是一個頭兩個大,此時卻覺喜從天降。他飛快地說:“戒貪,你殺害荊楚,嫁禍曲芙,於心無愧嗎?”

戒貪嗤笑,“成王敗寇,何愧之有!”

謝荼彌的臉色變了。

卓立滿意地閉口,此刻,他的目光緊緊追逐著被謝荼彌和袁志再度打開的石門,盤算著出去的方法。

而謝荼彌驀地化為一縷白煙,直沖戒貪,連卓立都能感到強烈的殺氣。膀大腰圓的戒貪突然變得風一般輕盈靈活,身形疾轉,白煙隨之移位,剎那,卓立聽到輕微的“噗”聲。

這是白骨釵刺入皮肉的聲音。謝荼彌解決了戒貪?卓立睜大眼睛。

謝荼彌和戒貪同時掉下,倏地分開,各立於凸起的石環之上。戒貪的背後有個紅點,稍稍偏離心臟。卓立惋惜,謝荼彌未能刺中要害,白骨釵神力難顯。

兩人剛踏上石環,石環突地下沈,袁志大喊:“小心!”謝荼彌疾躍上另一石環,身形未穩,石環再次飛快下沈,同時相鄰石環隨之起伏,一不留神便會絞入鋸齒。三人大駭,仗著輕功精湛,在石環間不住移形換位,不能稍有停頓。這樣下去,不是被累死,就是被絞死。

卓立無暇顧及他們,他盯著已然與洞壁融為一體的石門,目光隨之旋轉,心中再三確認這個位置是否記憶準確。

曲芙太了解他了,“你已想到脫身之法?”

卓立猶豫片刻,點頭道:“但……此法太過兇險,我沒有十足把握。”有絲毫差池,他和曲芙便會萬劫不覆,卓立少有地恐懼了。他曾經勇往直前,是因心愛之人,此刻畏縮不前,更是因心愛之人。太珍惜,從而恐懼失去,尤其害怕心愛之人的性命斷送在自己手上。

曲芙只簡單問了一句話,“兩個選擇,一,懦懦弱弱地等死,二,轟轟烈烈地一戰。你選哪個?”

卓立釋然了。他微笑著畫了一條路線,逃生路線,曲芙會意頷首。卓立再不言語,靜靜望著肉眼並不可見的石門,耐心等待那一刻的到來。

底下幾人漸漸不支,謝天冬最先倒下,他一倒,立即有人爬上石臺,提起拳頭砸向他的腦袋。

謝荼彌顫聲大叫:“天冬!”至此一刻,她終於意識到,他是她的弟弟,親弟弟。

然而她救不了他。她腳下慢了一分,一頭栽向鋸齒。

謝天冬全身被制,拼命掙紮,慌亂中,他摸到掖在腰間的瘋魔手。

拳頭雷霆般砸下,忽然停在謝天冬額前,不動了。那人急得眼珠都要瞪出來,卻一絲一毫都動不了,手、腳、身軀,每一塊肌肉都動不了,像被施了定身法。

或許就是定身法,謝天冬心念一動。就在方才,掙紮之中,他不知怎地戴上了瘋魔手。

謝荼彌被甩向血肉粘稠的齒輪。十二年前種種情景歷歷浮現,她忽然清晰地看見荊楚的臉。年輕的他對年輕的她說:“荼彌,相信我,我一定會帶你出去!”

她出去了,但又回來了,為了一個極其無稽極其可笑的理由。她活著,有什麽意義?

她飄然墜落,輕若鴻毛,噬人怪獸向她張開利齒。

卓立目不轉睛地盯著虛無的石門,不自覺攥緊了拳頭。他眼中只有三個點,石門、石臺、和他們,其餘萬物消逝,萬籟俱寂。他在心中不斷計算角度、衡量距離,一遍又一遍重繪路線,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,絕不能有絲毫偏差。

石門漸漸接近他計算的位置,就在幾乎轉到原位之時,卓立疾喊:“走!”

曲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揮鞭卷上石臺,兩人飛掠而下,將要觸及石臺之時,淩空翻身,四足在石臺邊緣猛力一踏,調轉方向,彈丸般疾速竄出,平平掠過身下起伏的磨盤,直直射向前方。

若卓立計算無誤,石門應當恰好轉到此處,但石壁悄然無痕。倘若石門不在此處或無法如願開啟,兩人必會撞得腦漿迸濺。

這短短一瞬,無比煎熬又無比決絕。三尺之處,卓立突然發出奪目簽,奪目簽如探路的白鴿撲向石壁,卓立心臟激烈搏動,幾欲躍出胸膛,他尖聲暴喝:“開!”

石壁應聲消失。

石門開啟。

卓立與曲芙攜手飛越石門,逃出屠場。

這驚險萬分的一跳,蘊含了多少膽色與智慧。卓立將一切都計算到位,包括轉速、距離、角度,甚至連鞭力與兩人的彈射之速都計算在內,故而他在石門“接近”原位時動身,而當兩人一轉一折飛至石門前,石門恰好轉至原位。這個“接近”之位,不能左一分,也不能右一分,而卓立分毫不差。

卓立曲芙跳下的同時,謝荼彌幾乎掉入齒輪。袁志發狂般縱身撲上,鐵臂刮著尖利的鋸齒托起謝荼彌,鋸齒咬下他的皮肉,他渾似不覺,青筋暴起,“嗨!”大喝一聲,拼命將謝荼彌拋向剛剛開啟的出口。

此時卓立曲芙將出未出,卓立急忙順勢一送,將謝荼彌穩穩推到洞外,曲芙淩空揮鞭,卷住袁志,將他帶離磨盤。

如此間不容發的時刻,卓立與曲芙仍不忘援救他人。

四人在甬道中滑出老遠才停住身形,驚心動魄的一戰隨著石門消失無蹤。卓立曲芙倒在地上,渾身脫力,卻目光明亮。他們相視而笑,兩只手緊緊地疊在一起。

生機,總是留給無畏的人。

謝荼彌突然尖叫,卓立曲芙驚跳起身。兩道觸目驚心的血跡蜿蜒延伸,一直拖到袁志後方。

卓立和曲芙臉色都變了。

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,已經失去雙腿,鮮血從斷肢汩汩流出。就在方才拋出謝荼彌的時候,他的雙腿被鋸齒齊齊絞斷。而他依舊鐵骨錚錚,非但一聲未出,正用兩只手臂艱難地撐起上身。

“師父……”曲芙眼眶濕潤。

謝荼彌顫抖著將他扶起,點穴止血。卓立急忙遞上刀傷藥,袁志卻輕輕推開。他已經用不著了。

曲芙別過頭。

袁志喘了幾口氣,說:“小姐,你和二莊主可以盡釋前嫌了。”

謝荼彌哽咽道:“我……我害死了大哥,我是個罪人,我是個惡魔……我沒臉……”

卓立驚訝萬分,隨即喟然一嘆。松林機關陣的解法居然是謝荼彌透露給敵方的!為了所謂的“報仇”,她親手將謝家推上絕路。

袁志聲音微弱,“不,這不是你的錯,要怪,就怪命運捉弄。”他痛苦抽搐的臉上,竟浮起一絲笑容,“我知道你心中始終溫良如初,我知道……”

謝荼彌淚水奪眶而出。

袁志轉頭,“卓兄弟……”

卓立立刻近前,“我答應,我會盡力破解白骨釵的詛咒。你不要灰心,我們速速離開墮冥窟,尋醫救治。”

謝荼彌惶惶道:“我帶你出去,我去找天冬……”她欲要起身。

袁志卻握住她的手,“小姐……我……我能不能……叫一次……你的名字?”他的眼中滿是期盼。謝荼彌含淚頷首。

袁志目光欣慰,張口欲喊,卻駭然變色。

謝荼彌的肌膚消失了,突然變成一具裹著衣衫的骷髏,頭骨上漆黑的空洞對著袁志,尖尖的指骨夾著白骨釵。

曲芙嚇得倒退一步。卓立更是大駭,急忙推著曲芙退出老遠,拔劍在手,擋在曲芙身前。

狂魔再現,無死不收。

白骨釵強大的詛咒力不可抗拒地推著謝荼彌刺向身前的肉體,但她身軀向後傾斜,頭顱深深後仰,十根指骨死死扣在一起,拼命後拽,宛如與一條看不見的繩子拔河。白骨釵每前進一分,她便拽回半分,她在抵抗,用人的意志力抵抗武器的詛咒力。

變成“吸血狂魔”的謝荼彌,居然沒有完全失去人性。但,她能戰勝臣服十二年的詛咒嗎?

這是一場艱難的較量,情義與惡欲的較量。白骨釵進進退退,動動停停,在謝荼彌與袁志間的方寸之地糾結反覆,良久未見端倪。

卓立思忖片刻,決定冒險上前相助。剛邁出一步,忽見袁志握住森森指骨。

沒有血肉的骨,依然能感覺到掌心的溫暖和力量。他向她微笑,一如很多年前,年少的他朝他的手舉起刀時,那個甘之如飴、無怨無悔的微笑。

謝荼彌忽然明白他要做什麽了。她拼命搖頭,拼命後拽,但袁志心沈意堅,力不可撼。

四只手緊緊握在一起,第一次握得這樣緊。他牽引著她,將白骨釵移向心口。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。

他平靜地微笑,呼喚她的名字:

“荼,”

“彌……”

深沈的心意在長長的甬道中幽幽回蕩,聲未息,人已去。

剎那之間,謝荼彌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變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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